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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晗 萌芽

来源:
时间:2024-08-17 09:5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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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晗 萌芽【专家解说】:最好的年代郁远失踪了。那天我们在操场上玩捉迷藏,就再也没找到过他。明明是我躲,他却无端失踪了。现在我已经不再怨恨因为他我在垃圾箱后面蹲了一下午差点沼气中毒

【专家解说】:最好的年代郁远失踪了。那天我们在操场上玩捉迷藏,就再也没找到过他。明明是我躲,他却无端失踪了。现在我已经不再怨恨因为他我在垃圾箱后面蹲了一下午差点沼气中毒,只是很想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从那天开始我每天放学买一份报纸,七点准时收看新闻联播,BBC成了电脑的主页,如果他是被外星人绑架,那肯定是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的对象。经过我几天的观察与研究,并没有发现外星人有什么动向,反而对中央机关领导干部大换血有了一些认识。 我学着郁远的样子,每天把报纸摊开在地上。左手握着郁远最爱的罐装咖啡,右手缓慢地翻阅纸张。他总是这样杵在我旁边看报纸,时常发出一两声类似于“哎呦我操,怎么煤矿又死人了。”这样的感慨,我啃着包子,含糊不清地回应他几句。 班主任以及其他同学对于郁远的失踪也没有太大反应。这令我异常诧异,班主任自己的课代表消失,他竟然无动于衷。或者大家都知道了他的去向,只有我蒙在鼓里。 遇见莫年的事情我很想告诉郁远,可惜他不在。某天午睡意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喂喂,我是陈莫年。我回来了。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好的。”说完好的之后我的大脑才开始转动,陈莫年是谁,难道是郁远转了一圈换了个名字跑回来了? 傍晚我见到了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少年。在一个冷气充足的地方,黑衣黑裤的他还有黑衣黑裤的我,四只脚,蓝白两双Converse。 我走到他面前。问他过得好么。什么时候到的。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莫年的场景。两双CONVERSE第一次遇见。 我和他曾经的关联,也许就是那种我的某某人的某某人是他的某某人,或许无独有偶地去过同一个地方,用过同一个牌子的毛巾,和同一个讲过同样无关紧要的话。但是从那一刻开始,我们成为彼此的病人。 我对莫年说,你带我走一段路就好。莫年说,借给我一段你的光阴就好。 我很想告诉郁远,那天很热我在昂贵的冰激凌店里遇见了和他同样迷恋CONVERSE的陈莫年。他叼着吸管,专注地看着我,然后起身说,我们走吧。 他开始带着我在炎热的夏天里流连电影院与高档餐厅。我们说话,允许一切话题,只是不能谈及过往,我们看时下所有的电影,内容实在无聊的时候,我们就在黑暗的电影院里聊天。声音很小,语调缓和。只有大荧幕的光芒,还有身边一直存在的声音。他说一些他在国外上学的事情,加拿大有多远,天气有多冷,地方有多荒凉,他的30条内裤,以及一切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应和着他,配合着傻笑,没有什么好说。 如果郁远知道我现在和陈莫年过的日子,一定会说我纸醉金迷。不过这很正常,他向来清楚我是个拜金的女子。他说,你是个现代社会的产物。我说,你难道不是。他说,都是,你是极品,我是次品。郁远教会我打麻将,却没教我怎么赢他。那天他抱着一盆泡面站在我身后,告诉我一二三四条张什么样子,五六七八万放在什么地方,一边吸着面条一边看清了我所有底牌。我打麻将从来没赢过郁远。 我在一个不太喜欢的学校上学,难以令人想象的腐败风气。或许意义上存在过的那个单纯的年代真的一去不返。男生们喜欢用越来越体面的衣服来掩盖自己的一无是处。我和郁远站在两楼台看报纸的时候,我总是感慨着这些,现在的纨绔子弟怎么那么多。他说,社会发展大家小康这是好事。我说,可是你看看这些男人们,全部要在名牌里面腐烂了。他耸耸肩,还不是因为你们小姑娘喜欢。我把手中的易拉罐从楼梯上扔下去,声音渐渐模糊。我说,他们即使穿上了钻石,脑子里面也全是屎。你也一样。郁远笑了,别这么讲,你在这里义愤填膺,下了楼梯照样要掉进这个浮夸的世界,事实证明,这很适合你生存。临下课五分钟郁远让我回去教室。我走下楼梯,步伐缓慢。我把自己渐渐压缩成了构成这个浮华时空的一份子。 操场上打球的男生胸口都有只猩猩,真真假假。让我看上去他们的脸也变成了猩猩模样,Jams对我招手,抱着篮球跑过来,说他又看上了某个学妹,顺手一指。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全是撒欢跑步的小姑娘。那一片你都要?他哈哈笑起来,慢慢来,我要那个穿粉色内裤的。你当我眼神是X光啊?说完这话我仔细看了看,确实,那个裙子穿得最短的小姑娘,别的特征都没她那条若隐若现的粉色内裤明显。我说,好的。他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抱着球跑回了篮球场中央。我看着他的后脑勺,想这脑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成群的男生们依旧在操场上奔跑跳跃,牛仔裤上面暴露出内裤的边缘, CK,OK参差不齐,不管什么K都算是个牌子。 郁远说得对,这本来就是一个充斥泡沫的年代,我们被挤压在中间,飞在天上,想不想下来不是自己能控制的。Jams就是香风臭气的老祖宗,地球上就两种人,他看着顺眼的和他看着不顺眼的,他身体力行地证明给我看,钱可以解决一切。于是我们成了泛泛之交,他常常帮我买单,漂亮小姑娘的电话号码作为交换条件。他有时候突然会和我说,其实你这个人还不错。我说,你也是。 没有郁远带我逃课,有些课程上我变得无所事事。我趴在桌子上睡觉,醒来就回头看看他的桌子,成堆的理科习题,失踪那天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阻挡着我的视线,硬生生地把我和后面的世界隔离开来。 我和莫年去了一家巧克力店,我说我要亲手做一些巧克力作为送给别人的礼物。他问是男朋友么?我说是曾经的。整个制作过程十分冗长。他不和我讲话,在一边翻阅着杂志。我按照老板娘的指示,机械性的动作。 江湛是我这辈子的第一个男人。这话说出来没有人相信,江湛也一直抱着疑惑的态度。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给人一个水性杨花的风尘女子形象。还是我对于什么都显得特别革命大无畏精神。 我每天在学校走廊里接过江湛给我的牛奶,咬着吸管走进教室,开始混沌的一日。课上睡醒了课下发条短信给他,说我梦到了水蜜桃味道的果冻。下节课开始之前,我的梦想就会变成现实。我很庆幸能与他度过一个冬天。他在地铁站门口等我,嘴里冒着白气,拉住我的手。整条马路上都是臃肿的行人,除了江湛。他穿得很少,印象中最冷的时候他也不过穿单薄的毛衣。英俊而轻盈的男生拉着我的手,让我大脑空白,不停傻笑。随叫随到是江湛的特异功能,做物理题目,我咬着笔杆子,发短信告诉他,我想吃糖了。马上江湛就来电话,说我在你楼下,给你带巧克力了。一颗补也补不好的蛀牙,是他送我最为深刻的礼物。喝凉水的时候,牙齿生疼,和想到江湛的感觉一样。 老板娘说手工的巧克力很脆弱,要好好保护,不要存放太久,错过它最佳的味道。 江湛站在十字路口的分贝牌前面,喊我爱你,我爱你。我看着电子数码从绿色变成红色。 外面的温度很热,老板娘说,你们要赶快吃掉。 我爱你,我爱你。已经把我带到了另一个星球。 我抱着漂亮的盒子和莫年走出小店。莫年走在我前面,我跟着他,38度的空间里。我问他,去哪里。他说,走一段路。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转身对我说,我们把巧克力吃掉吧,不要错过它最佳的味道。我毫不犹豫地说,好。 我们两个坐在苏州河畔,背对燥热喧嚣的公路,面对冒着热气的河水,一口一个,吃掉盒子里面的巧克力。 这个时候很需要一场雨,对于我还有农作物。上一次下雨好像已经变成一个世纪之前的事情我和郁远两个人无所事事地蹲在学校门口,看着穿着同样校服的家伙在我们面前往来。校里校外,隔着一道破败的白色院墙。好像是一个比邻的时空,却成为了两个世界。我们看到隔壁班从来把校服衬衣塞在裤腰里的男生,手里捧着本书,叼了根烟走过去。他看着我们,没有丝毫的慌张,他肯定觉得自己这个造型不是混混而是学者,所以异常得理直气壮。高一的学弟妹成群结队地跑出来,男男女女打成一片,脸上全是暧昧不清的神色。还有高三英俊的男生,承受着两个书包的重量,后面跟着娇嗔的女生,裙子很短,袜子很长,浅色的内裤在我们眼前忽隐忽现。在不远的转角处,时常有些激情镜头,我和郁远看得隐约,加上幻想,十分过瘾。他说,校门外面总归是一副春意盎然的景象。有些情愫,跨过这道围墙就变得光明磊落。我们两个并排坐着相邻的耳朵被一条白色电线牵连,同样的调子充斥了半个脑袋。江湛和大雨一起来了。狂风暴雨吹得我抬不起头,只能把目光留在他的白色鞋子上面。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在我眼前伴随雨水,飞驰而过。郁远说,撑伞,咱们走。我和他并排的两把伞在这条充满暧昧的街巷,显得格格不入。 透过大雨还是能看见江湛的背影,狭长的脊梁,单肩背包。 郁远说着什么歌啊?我说这天真闷。 你眉头开了,所以我笑了。你眼睛红了,我的天灰了。江湛的衬衫是遥远的一抹墨绿,仿佛油画里的情节。 郁远说,不是闷,是浮躁。我说不是浮躁,是闷骚。 你头发湿了,所以我热了。你觉得累了,所以我睡了。莫非成为一个跃动的光点,渐渐缩小,直至消失。 郁远说,你把伞收了吧,我们这么讲话太别扭了。我说,不行,你会后悔的。他说,德性,你哭了吧?之后我哭着说,我没有。 郁远说,江湛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说,这首歌是王菲的《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好像真的已经下过一场雨。莫年说,你做得还不赖。我说,那就好。莫年喜欢吃抹茶味道。江湛喜欢吃牛奶味道。郁远喜欢吃咖啡味道。我不喜欢吃巧克力。 我说今天是他生日,我要把礼物送给他。他说,礼物呢?我说,我们吃了。 接着我们沉默地坐了许久。莫年说他很想把我推进苏州河里,你这个女人脑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其实我也很想知道,现在的人们脑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在江湛家楼下拨通他的电话,他的声音很不情愿,身体也很不情愿,见到我是一副不乐意的表情。我对他招手,微笑。要是让郁远知道,他一定说我没种,说了成千上万遍不再理睬江湛现在还能在他面前笑得如同弱智。江湛说,什么事情?我递给他漂亮的盒子,生日快乐。他看了看我,之后打开。对着那些巧克力的残渣愣了半天。我说,为了不让它融掉,我把他们吃了。他嗤笑着说,疯子。 身后的莫年一拳挥到他脸上,另一只手拉起我的胳膊,开始飞驰。身边的灯光店面拉成一道道流光溢彩的线条,近在咫尺地莫年看上去也有了遥远的感觉。我说,你打他干什么?他说,这不正是你想的么。我开始笑,越来越放肆,本来奔跑就让我呼吸困难,既而处于濒临窒息的状态,但我还是笑,停不下来。江湛,我们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味道。 江湛生日那天我和莫年疯到很晚,他为我赢得了游乐场里面最大的那只兔子。毛发柔软,蓝色光泽。我把它抱在胸前,铺天盖地的温暖,从距离心脏最近的位置,开始蔓延。从那天开始,我不再给郁远打电话,不再对着忙音说话。郁远说过,他很喜欢这个时代,但不适合。他没有看我,在草稿纸上迅速写下三道解答题的答案。抬头是诡异的笑容。或许,他真地看到了外星人,和他们逃了。 和家人吵架,我摔门跑了。坐在楼梯间里拨通了莫年的电话,我说你带我走吧。他问我去哪里。我说任何地方。后来他真的来了,带我上了漂亮的私家车,说,之前的事情就忘了吧,哪怕上一秒。他一如往常,带我去高档餐厅吃饭,给我买喜欢的东西。天黑之前还是把我送到了家门口。我说,你不要带我走么。他说,我只能带你走一段路。 假如郁远,他一定会带我跳上一辆北上的火车,看着车窗外秀丽的山脉变成粗狂的石头,看着纷飞的小雨变成皑皑的白雪,直到我手中的香蕉也从金黄变成淡绿。郁远说如果没钱了会把我卖给当地的男人。我问他之后呢。他说之后自己就卷了钱跑。我说再然后呢。他说这就是结局了。我笑着对他说,我还以为等你变成赌神之后会把我赎走。他说等他真变了赌神就去找张柏芝当小老婆了,哪还有心思理会你这个村妇。我对他说,你这样说让我感觉我们之间的友情荡然无存。他哈哈哈地笑,告诉你,这就是生活。 有些课程我不敢去上,因为老师从来没见过我。我只得在没有郁远的天台看报纸,发呆,大口喝水。我想,说不定某一天,不明飞行物会降临这里,银色的UFO里面走出我的郁远。经过我分析总结,郁远也可能是卷了我们班费跑出去赌博了。过个十年二十年他就是发哥继承人,新一代赌神。郁远麻将打得极好,大概因为他是数学课代表,两者倒没什么直接联系。我帮他分析过,我们现在辛辛苦苦十年苦读为了什么,考大学,考大学为了什么,找工作,找工作为了什么,赚大钱。庸庸碌碌,我们的最终目的都是一身铜臭入土为安,反正你打麻将也是赚,你干脆打麻将去吧。难不成他真的听信了我输牌后的气话。不过有麻将头脑的数学课代表加上管理我们班费的生活委员,这一切猜测也变得顺理成章。 我看着灰不拉叽的天空,有些胸闷,郁远不在,没人再来听我废话。现在所谓新锐作家的小说书里都喜欢运用多少度角仰望天空这个桥断,那叫一个忧郁,那叫一个诗意。时间久了我只感到脖子很酸,后来眼睛也酸,再后来真的湿了。灰色的云彩被我直勾勾瞪着,给吓哭了。 课上接到了莫年的电话,我突然站起来,对老师说我要拉屎。老师说,你用手机当草纸么?莫年说他已经在机场了。我停了很久,说真的不好意思。他说,我已经忘记了,见面之前就说过不再提及。我说,谢谢你能带我走一段路。莫年说,马上登机了。如果时间时空再给我们机会。我会带你走剩下的路。 我这一泡屎拉了一节课。这个时刻我很需要郁远,虽然明确他不可能在女厕所出现。 莫年出国前交往了很久的女朋友,是我帮Jams捕获的第一个猎物。莫年告诉我如果他还相信感情他一定会追我。可是他的感情已经被荒颓了。和莫年出入过无数黑暗的电影院,买了数张日后陪我度日的唱片,买了一本《史记》。也不知道是先看完《史记》还是先再见到莫年。 抱着莫年送我的兔子,总会想到他带我走路的日子。我揉着哭红的眼睛,他站在我面前,说,来,跟我走吧。 莫年走了之后我没再去过电影院,会从小贩那里买成堆得盗版光盘,一个人在家看得天昏地暗。我不用花上半个小时时间精心打扮,跟在莫年身后,出入高档餐厅。我素面朝天松松垮垮走在大街上,吃三块钱一份的炒面。一边吃一边黯然神伤,想想老娘咱也辉煌过。莫年走了,郁远也没回来。我花了更多时间去图书馆,做一个关于社会动荡的课题报告。记得曾和郁远站在天台,我说,你看,现在这群猩猩在下面波澜不惊地打着篮球,其实这个世界马上就崩塌了。他说,你别以为自己站得高点就成上帝了。这个时代确实不讨人喜欢,祖国的花朵们都以自己喝着冲洗马桶的可乐,吃着垃圾食品洋快餐为荣。缺乏真爱,人人都在找刺激。说自己是败家子说得像二战凯旋而归的将领一样自豪。爷我昨天又花了多少银子,买了一双多少珍贵的鞋子。爷我烧了多少多少的票子,摆了一个多少排场的局子。爷我看了多少偶像的片子,迷恋上了一个胸部多大的戏子。整个一傻子。但是我没办法逃,这是个时代与我太过相似,敏感,疑心,虚荣,冷淡,不堪一击。 我开始翻阅郁远留下的那些数理化习题册,无意中发现扉页的一行字:这是最好的年代,充斥最烂的情怀。 我盯着那行字,动弹不得。 郁远突然从小山高一样的习题册后面爬起来,抽过那本说,别看了,这是歌词不是我写的。我更加动弹不得了。 眼前出现了一些光怪陆离的景象,去年寒假前的最后一天。我和郁远抱着七彩风筝,跑了好几条街。接到了江湛的电话,他问我在干什么,我说在奔跑,他说你小心一点不要摔倒。听完这句话我接着摔了。七彩风筝,寒风凛冽,我摔在地上,笑得很欢。美好的一天。 郁远已经看透了我所有的底牌。 我问郁远,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他诡异地笑着说,我哪里都没去,哪里也不会去,因为这是最好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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