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煤炭老企业的起死回生

8月，盛夏时光。山东能源肥矿集团办公楼后，树上桃子已熟，满院的桃香。在十万亩佛桃园的深处，老矿井的荷花开得正艳，莲子初熟，一如历经改革重组、凤凰涅槃的肥矿集团。

老矿，如曹庄煤矿，经过半年多的转型，如今在养老、贸易、农副产品等新兴行业初尝“莲子”，但要实现秋季的大丰收，恐怕还要历经几多风雨。而新建矿井，如陈蛮庄煤矿，亦如花落果留枝，枝繁叶茂，丰收已在望。

2016年12月，肥矿集团重组方案落地。

“我们从年初就拿出‘决战决胜的姿态’，进而实现‘首月开门红’‘首季开门红’‘二季超一季’，一步一步朝着既定目标扎实推进。安全稳、产量升、成本降、销售增、回款足、效益好、士气高。”在2017年7月12日召开的上半年工作会上，该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朱立新说。

而此前，肥矿集团从2012年起，已经连续亏损了六年。

重组不是破产，不是消亡，是一次重生

肥矿集团人员多、包袱重、资源枯竭、连年亏损。截至2015年底，拥有1.4万名职工的肥矿集团有效资产为94.4亿元，贷款总额为138亿元，资产负债率近150%，拖欠的职工工资超过了10个月。

截至2015年12月31日，肥矿集团共涉及10家银行99.5亿元的债权，符合破产清算的条件。但如果破产清算，清偿率不到20%，百亿元额度一下子缩水到不足20亿元。

肥矿集团财务总监薛允华说：“所有账户都封了，每天都有银行来，每天都有债权单位来要账。”

山东能源集团先后接连输血40亿元，可依然没能解决肥矿集团的问题。

改革重组的首要任务是债务重组。

由于涉及债权银行较多，银行同业协调行动难度较大，银企沟通难度更大。

在达成最终重组协议之前，债权人委员会之间已经召开了48次会议，银行与企业的正式谈判多达39轮。

按照重组方案，肥矿集团剥离优质资产成立肥矿煤业公司，99.5亿元债务由肥矿煤业公司、肥矿集团和山东能源集团按照50%、30%、20%的比例承接，并在未来8年到13年内逐步偿还。

这次改革重组不是破产，不是消亡，是一次重生。

2016年9月，肥矿集团对旗下资产进行拆分，将可持续经营的3处煤矿资产剥离，组建肥矿煤业公司，主要发展煤炭相关产业。肥矿集团其余资产归原公司，配合去产能工作，逐步关井、转型，利用现有资源发展非煤产业。

肥矿人习惯管肥矿煤业公司叫新公司，原公司叫老公司。虽然公司分新、老，但管理团队还是一个团队。

“肥矿集团改革重组，对山东国有企业，特别是产能过剩行业，都有很大的借鉴意义。这个工作确实非常重要，对全国来说很重要，对山东来说很重要。我们提出的要求就是‘改革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失败了对得起谁？对不起职工，对不起地方政府，对不起国家。所以必须成功！”2016年11月24日，时任山东省省长的郭树清在肥矿集团改革重组座谈会上说。

重组路上的“磕磕碰碰”

今年以来，肥矿集团连续实现盈利，改革重组试点成果初显。

其实，最初，试点的候选者不是只有肥矿集团。当时山东省是准备在肥矿集团和另外一家亏损严重的国有企业中选一家作为试点。

2015年，时任山东省省长的郭树清带领工作组，分别跟两家企业的负责人进行了谈话。

在这次谈话中，肥矿集团的负责人递上一份《肥矿改革可行性分析报告》，报告中专业且详细地分析了肥矿集团的现状，存在的问题，劣势和优势。

正是这份报告替肥矿集团争取到了试点的机会。

而这份报告，是朱立新担任肥矿集团党委书记兼董事长后，通过调研摸底，自主定方案、自费搞改革，找上海一家金融分析机构做的评估报告。

用朱立新的话说，“当时的肥矿集团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但是还提着一口气儿，只要手术及时，这病还有救”。这份分析报告是一次“会诊”，改革重组则是“手术”。

郭树清曾表示，当初之所以选择肥矿集团，是看到了肥矿人改革的决心和态度。

即使有政府支持，肥矿集团的改革重组之路也不平坦。

2016年，山东能源集团和肥矿集团的管理层，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跑银行”。前后拟定了数套方案、进行了无数次的沟通，却处处碰壁。一提债转股，银行的反应很一致——不同意！

中国农业银行山东省分行是肥矿集团最大的债权人之一。该行行长益虎表示，当时肥矿集团的负债率那么高，又看不到盈利的希望，风险太大了。

眼看要进行不下去了的时候，山东省政府、省国资委和山东能源集团站了出来。

山东省政府将肥矿集团的“债主”们聚到一起，成立了由中国农业银行牵头的债权人委员会。山东能源集团则以担保人、债务共同承担者等身份替肥矿集团“作保”。

在肥矿集团债委会主席之间召开会议商讨48次，并与山东能源集团、肥矿集团正式谈判多达39轮之后，达成一致：同意成立肥矿煤业公司，由其以等额资产承接等额银行债务，承接债务比率为50%；肥矿集团和山东能源集团分别按照30%、20%的比率承接金融债务。

肥矿集团拖欠多年的社保、医疗费等问题也在山东省政府和山东能源集团的帮助下得到初步解决。早在2016年底，就有2829名离职人员完成社保的补缴，近1200人顺利办理退休手续，拖欠的8000多万元医疗费得到了报销。

至此，肥矿集团的“手术”彻底完成了。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做好转型发展这个“术后恢复”工作。

2017年，山东省政府的相关负责人表示，还将继续对肥矿集团后期转型发展的项目，给予鼓励和支持。

“2017年，我们主要是加快推动肥矿改革重组，完成肥矿煤业公司的资产划转，确保其盈利达到2亿元以上；继续协调银行，做好融资，完成第二批土地作价注资等，推动肥矿整体扭亏脱困、实现重生。”山东能源集团董事长李位民说。

目前，肥矿集团成立新老公司两个转型团队，他们要瞄准短板，“加”出新希望；瞄准无效产能，“减”出新空间；瞄准创新，“乘”出新动能；瞄准放活，“除”出新活力。

下一步，肥矿集团将大力推进煤炭转化利用、化工、电力、物流、服务产业的发展，让肥矿集团走得更稳、更远。

为职工解疑释惑，满意一个签一个

企业进行了重组，职工怎么办？矿嫂刘女士就曾经惴惴不安，她说：“老矿马上就要关井了，我们这些老矿区的人怎么活呢？”

改革重组前，肥矿集团在册职工1.4万人。根据现有煤炭产量，改革重组后，新、老公司定编定员8000多人。这意味着有6000多人必须分流。

由于肥矿集团长期拖欠职工工资、社保、公积金等费用累计达12.4亿元，近600名符合条件的职工因此无法办理退休手续，1000多名大病人员的医疗费长期无法报销。

这种情况下，肥矿集团的管理团队决定，先消除工人的疑虑，再谈出路。

为此，肥矿集团上至董事长、总经理，下到矿长、副矿长纷纷开始行动。他们带着政府的社会职能移交计划、重组后企业发展的规划、分流方案、相关协议，领着会计带上钱，到工作现场去释疑解惑，跟工人谈心，谈满意一个签一个。

3个月过去了，大家陆续在分流协议上签了字。刘女士也签了字。

刘女士说：“我担心的事儿，领导都跟我说明白了，我就不慌了。”

“其实职工的担忧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以后的事儿谁来管？医保、养老怎么办？当看到了具体的解决方案，知道自己担心的事儿都有着落了之后，对改革重组工作还是很支持的。”肥矿集团一位负责人说。

肥矿集团负责职工分流的工作人员在谈心过程中发现刘女士情感细腻、责任心强，特别喜欢孩子，就推荐她去肥矿集团的月嫂培训班学习。现在刘女士在济南当月嫂，平均每个月的收入6000多元。她还发动身边的其他矿嫂加入了月嫂的队伍。

“听去北京、上海的月嫂说，那边的月嫂挣得特别多，平均每个月能挣1万多元。要不是离家太远，我也想去。”刘女士说。

挣到钱，刘女士的心里更有底了。她现在对重组工作特别支持。过节回家的时候，她还时不时去开导没下定决心转岗的老熟人们。

改革小组的小刘告诉记者，他们参与改革重组工作的人，其实是第一批被做思想工作的肥矿人。当听到“你的每一个方案，每一个决策，很可能改变他们一家人的人生轨迹”的时候，小刘觉得自己肩上担子仿佛又重了几分。

在改革重组的过程中，小刘始终谨记朱立新的话：站在职工和家属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不能让煤矿工人在受了苦之后，再“吃亏”。

为了让职工和家属满意，改革小组的工作人员前前后后看了上千份国内外的转岗协议，才有了现在的转岗协议。

“我们将初版转岗协议发给职工，再由职工代表收集意见，对转岗协议进行修改，前前后后开了十来次职工代表见面会。每开一次会，都会对转岗协议进行再修改。”小刘说。

据了解，没用专业公司出方案，是因为对方价高又不实用，“我们自己做的，更符合企业实际，并且还能省下企业和职工的血汗钱”。

而这个难搞的转岗协议，仅仅是肥矿集团改革重组一系列方案中的一份文件。在改革重组过程中，像这样的方案，肥矿集团做了不下30个。

老矿的艰难创业

3月底的天有些凉。在曹庄煤矿社区440接待室，一位职工家属和曹庄煤矿矿长陈士伟正聊得热火朝天。这位家属是来咨询矿嫂培训的。

陈士伟一边嘱咐在场的工会负责人，让他帮忙联系矿嫂培训班的负责人，一边将她说的内容记录在册。

每周四是曹庄煤矿的“矿长接待日”。陈士伟告诉记者，“矿长接待日”来的职工有反映生活问题的，有反映工作问题的，但问得最多的，还是曹庄煤矿的未来。

曹庄煤矿资源枯竭，被列入了国家去产能计划，尽管争取了一个弹性关井时间，但关井是早晚的事儿。为了活下去，曹庄煤矿尝试的转型发展项目不少。

经过将近一年的努力，曹庄煤矿先后在酒业代理、煤矿设备维修加工、外出托管、养老产业等方面争取到了一席之地，日前养老服务中心第一批住户已经入住。

今年5月，曹庄煤矿在设备维修加工方面开始了新尝试。

作为一家拥有铁路专用线的企业，曹庄煤矿今年的新计划是利用这个优势，打造一个以煤炭贸易为支撑的综合性“肥城北部物流基地”。

“虽然关井了，但企业走的路应该更宽广。”陈士伟说。

2016年，他通过竞聘，成为曹庄煤矿的矿长。如今，他还兼着肥矿集团（老公司）转型发展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一职。

每一个“矿长接待日”，陈士伟都会一遍遍耐心地跟职工、家属沟通，讲山东能源集团的总体规划，讲肥矿集团的发展方向，以及曹庄煤矿自己的规划和已做项目的效果。

“其实经过去年集团的重组，大家对肥矿集团和曹庄煤矿的情况都比较了解了。大家来问，是想了解其他项目的情况，看看有没有适合自己的新工作。”陈士伟说，信心是靠人干出来的。

走出矿区的矿工们

分流安置职工，是肥矿集团改革重组中的重点和难点。

2016年2月29日，山东省政府针对这类人员多、包袱重，需要债转股的企业，提供了一揽子方案，并出台了7项政策，帮助这类企业解决历史遗留问题。

肥矿集团则根据相关政策，获得了山东省政府贴息的25亿元专项资金贷款，用于转型及转岗分流。

肥矿集团出台了9项分流措施，对退休职工、离岗职工、协议解除劳动关系的职工等采取了不同的分流办法。

有技术又愿意继续干煤矿的，就组团去山东省外矿井或者托管矿井继续当矿工。

不想离家太远，又愿意学习新技术，肯尝试其他行业的，肥矿集团会帮他们找新工作。他们设立了转岗再就业培训基地，集中开设育婴师、电商、电焊工、煤矿爆破工等培训，使转岗职工拥有一技之长。

至于想创业的，肥矿集团也会尽力为其提供一些信息和帮助。

2016年9月9日，肥矿集团在白庄煤矿社区举办职工分流安置招聘会。招聘会邀请了来自肥城、泰安、济南、潍坊、淄博、烟台、济宁以及北京、天津、浙江等地共计52家招工企业参加，提供的就业岗位超过8000个。

来自肥城矿区各单位的1000余人参加了这次招聘会，当场报名填写就业信息登记表共计692人次。

“现场来的职工比我们想象得要多，会前人力资源部门提供的名单大约有400人。”肥矿集团“双创”中心副主任吴明慧说。

白庄煤矿的赵宝生，就是在这次招聘会上找到了新工作。他到中粮集团山东福宽生物工程公司，先在淀粉包装车间从事叉车司机工作，后来成为机关管理人员，实现了职业的顺利切换。

丛维凯是肥矿集团老矿创业的“明星”。他的金诺房产信息服务有限公司（也叫金诺房屋中介）已经从2014年的1个店面发展到了现在的4个店面。

下海之前，丛维凯是白庄煤矿的信访干事。2014年，白庄煤矿出台了转岗分流计划。在动员和答疑的过程中，丛维凯了解到未来的煤矿要走机械化开采、智能化控制之路。“我不懂这些技术，我也干不了那些工作。与其坐等被淘汰，不如先出去闯闯。”丛维凯说。

白庄煤矿因为建矿时间长，配套的中小学经过多年的发展而小有名气。丛维凯敏锐地发现了二手房市场中的商机，进入房屋中介市场。他的公司用了不少矿上分流的职工和家属。

“一个姐妹嫁到白庄煤矿，推荐我到这儿工作。”金诺房屋中介总店的职工张锋说。

“大家都是煤矿工人，都不容易。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这是丛维凯经常说的一句话。

“我们对职工自主创业是非常支持的。因为煤矿工人重情，一个职工创业成功之后，往往会带动一批人的就业。”朱立新说。

由于坚持有情操作，坚持职代会通过的安置方案，通过协商解除合同，内部退养、退休，自主创业，举办专场招聘会等，到2016年底，肥矿集团职工安置已经基本完成了，实现了“转岗不下岗、转业不失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