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煤炭南方木炭

史杰鹏 （作家北京）·古日月

除了木炭，古代人其实也用煤炭，不过他们那时叫“石炭”。因为“煤”这个字虽然出现很早，但本身没有煤炭的意思。《玉篇·火部》：“煤，炱煤。”指的是烟气凝结而成的灰尘。《吕氏春秋·任数》篇说：“煤炱入甑中，弃食不祥。”说的是古代一种迷信，煮饭的时候，燃料的烟尘掉进了锅里，很脏，但如果把弄脏的饭倒掉，则会带来不祥。煤在古代还可以称为“墨”，唐代韩偓的《横塘》诗说：“蜀纸麝煤添笔兴，越瓯犀液泼茶香。”其中的麝煤，就是指带有麝香的墨。“煤”这个词当“煤炭”用，是明代以后的事了。

石炭在魏晋时候就出现了。《水经注·漳水注》：“（铜雀台）南则金虎台，高八丈，有屋百九间，北曰冰井台，亦高八丈，有屋百四十五间，上有冰室，室有数井，井深十五丈，藏冰及石墨焉，石墨可书，又燃之难尽，亦谓之石炭。”说在冰井台下有竖井，里面藏有煤炭。冰井台在赫赫有名的铜雀台背面，它们及周围建筑，都是曹操建的。可见曹操当时在台上饮酒寻欢作乐的时候，所用的燃料就有我们今天还用的煤炭。这种燃料当时很让人新鲜，它耐烧，还可以用来写字。而且，后来人还发现，用不同的燃料，烤出来的肉和温出的酒味道都不同。隋代的王劭，曾经给皇帝上书，请求换季改火，其中有几句这么说：“今温酒及炙肉，用石炭、木炭火、竹火、草火、麻荄火，气味各不同，以此推之，新火旧火理应有异，伏愿远遵先圣，于五时取五木，以变火，用功甚少，救益方大。”他列举的例子，有煤炭火、木炭火、烧竹子的火、烧草的火、烧麻的火，这些火，各自蕴含着不同的气息。可见当时烧煤炭的人实在不少，否则很难总结出这些规律。陆游在《老学庵笔记》里也提到，北方人多用煤炭，南方人多用木炭。大概因为北方煤炭产量高之故，现在中国煤都仍在山西，可为一证。

当然，煤炭比起木炭来，在文化上缺少点雅致。因为一般来说，除非极其优质的煤，点燃不易。又重，多烟，缺少光泽，拿到手里也很脏。木炭则轻，易点燃，且发明早，熠熠生光，无烟，用手指捏着，也只沾染点荧光般的屑，很容易去掉，总之，很多文人都喜欢它。魏晋时代，文人士大夫常常把木炭塑造成各种形状。比如羊琇这个人很奢侈，就把木炭做成野兽形，用来温酒，一时洛阳显贵都纷纷效仿，视为高雅。唐代的时候，杨国忠曾经把木炭塑造成凤鸟形，愈发繁复。宋代更离谱，又把木炭塑造成古琴形的，就更穷奢极欲了。一般老百姓，哪有这么讲究？有碎木稻草，烧点猪食下肚，就已经幸福不已。

不管怎么样，古代烧煤炭的还是少，有钱人烧木炭，无钱人烧柴火，每天耗费都是惊人的。据宋代笔记记载，北宋汴梁城周围山上都是光秃秃的，因为汴梁繁华，居住着数十万人，每天要吃饭，山上的木柴们哪里吃得消？而且烧柴火，雾霾也严重，尤其冬天开饭的时辰，各家各户的烟囱喷出浓密的烟尘。古代的环境，绝对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至少在通都大邑是这样。

现在不一样了，城里人都烧天然气，清洁环保，一按按钮，就可以打着，方便轻松。但到冬天，再也没有一家人坐在木炭盆边烤火的热闹场景了，也没有人写诗歌咏这样的事情。大家都歪在沙发上，沐浴着暖气管喷出的暖气，刷着手机，即使夫妻之间，也互不搭理，这多少有一点让人觉得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