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视界 I“老骥”张国宝

撰文 ｜ 严凯

视频 ｜ 杜东元 刘梦超

9月24日15：48分，张国宝在朋友圈分享了一张孟晚舟左脚戴着电子脚镣的图文信息。

照片上的文字是这样写的：这把“枷锁”可以限制孟晚舟女士的自由，却无法封锁华为和众多中国科技企业的腾飞，知耻而后勇、厚积薄发，总有一天，我们将带着胜利冲破美国人的禁锢，成为科技超级强国。

即使病魔缠身，张国宝对外界依然保持强烈地关注。只要身体允许，他几乎每天都会分享信息，以及自己的所思所想。

但令人扼腕的是，这则关于孟晚舟的信息，是张国宝在朋友圈分享的最后一条。

10月4日15时59分，这位中国能源界泰斗溘然长逝，享年74岁。10月18日上午，张国宝遗体告别仪式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

对张国宝来说，癌症或许是一把更大的“枷锁”。但这位受人尊敬的老人从未妥协过，在坦然面对的同时，始终保持着对生活的热爱。

这位正部级退休干部拥有很多头衔，外界对他最多的称谓还是国家发改委原副主任、国家能源局原局长。在能源行业，他尤为令人尊敬。

2018年9月，他所著的《筚路蓝缕——世纪工程决策建设记述》一书正式出版。作为亲历者，张国宝在这本巨著第一次披露了新中国成立以来一大批世纪工程背后的决策、建设始末。

第十届全国政协副主席徐匡迪亲自为《筚路蓝缕》一书作序。

他在序文最后写道：“张国宝同志的主要工作生涯正是我国改革开放40年走过的历程，他把这一时期自己亲历的重大工程和行业的发展记录下来，从一个侧面记录了中国改革开放40年筚路蓝缕走过的不平凡的发展道路。”

“老骥伏枥在征途”

张国宝出生于1944年11月19日，浙江绍兴人。1951年9月至1962年7月，在南京市读完小学、中学，后就读于北京机械学院机械系，并于在校期间入党。

参加工作后，他曾先后在广东惠阳潼湖均垦农场劳动锻炼，后历任陕西汽车齿轮厂技术员、工程师、高级工程师，机械工业部汽车局技术处科长。

1978年－1981年，张国宝就读于西安交通大学机械工程系，获工学硕士学位。

一位熟悉他的人士称，自上学以来，年轻的张国宝就表现出超出常人的自律能力。“他自己说，从上学开始，每天都是五点多钟起床，雷打不动。”上述人士说。

该人士还透露，后来到发改委工作，官居正部级干部，张国宝也是经常早早就到办公室。有时候，因为到的太早，又不愿麻烦秘书，只好自己去打水喝。

有一次，同样是因为到的太早，但由于赶上管道清洗，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变成“毒水”，他不小心喝下了一两口，索性后来无大碍。

1978年12月，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会议决定开始实行“对内改革、对外开放”。自此，一场决定全中国人未来命运的改革来开帷幕。

张国宝亦是这场变革的受益者，从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他进入国家计划委员会（发改委前身）工作，从此在发改委系统奉献近四十年。

此时，中国的工业建设进入了他所说总结的第三阶段：“通过大规模的技术引进，缩小了与国际工业水平的差距，我国开始跻身于世界制造大国的行列。”

五年前，张国宝曾撰文谈中国工业发展历程，将其划分为三个阶段。

前两个阶段分别是：第一阶段是从一穷二白起步，通过苏联援建的156个项目，中国建立起门类齐全的工业基础；第二阶段是始于1964年的三线建设则进一步优化了我国的工业布局及提高了整体工业水平。

从西安交大硕士毕业后，37岁的张国宝被任国务院外国专家局正科级干部。两年后，被任为国家计委机械电子工业计划局主任科员。

从90年代开始，他则从一名改革开放的受益者，逐渐成长为一位中国各项重大政策顶层设计的参与制定者和诸多世纪工程的亲历者。

2003年，张国宝升任发改委副主任、党组成员。仅一年后，他又兼任国务院振兴东北地区等老工业基地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正部级）。

五年后，当国家能源局正式单独挂牌后，他又出任第一任局长。

此后，为推动中国能源产业的发展，他兢兢业业，提出的一些建设性意见，经常得到国家领导人的肯定。

据他回忆，在国家能源局挂牌成立5个月时，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与他长谈之后，坚持在寒风中送他到楼下并目送他上车，令他感慨良多，并由此赋诗明志。

年逾花甲奔六五，

老骥伏枥在征途。

莫负社稷委重任，

出师一表衷心诉。

能源关国运，

电力系民生，

位高供国用，

权重为民行。

张国宝主政国家能源局期间，中国的能源产业，尤其是可再生能源产业发展迅速。比如，在他的支持下，中国很快发展成为全球最大的风电市场。

摄／张国宝

2011年1月，这位超期服役的能源老将已年届67岁，正式卸任国家发改委副主任、国家能源局局长。此后，能源行业多了一位“老局长”。

对于自己的工作生涯，他曾在《筚路蓝缕》一书的自序中简短地作了总结。

他称，“我在20世纪80年代初进入国家计划委员会工作”，“分管过技术引进、基本建设投资、能源交通基础设施、高新技术产业、工业、国防动员等领域的工作，并兼任国务院振兴东北地区等老工业基地办公室主任和国家能源局局长”。

“人生奉献是辉煌”

在卸任国家能源局局长后，张国宝很快被增补为政协第十一届全国委员会经济委员会副主任。他原本该颐养天年，却选择继续为中国的能源事业发挥余热。

在发改委工作期间，张国宝具体负责制定了铁路中长期规划、船舶工业、汽车工业、钢铁工业、软件产业等发展规划，代表国家发改委向国务院汇报并实施了上千的重大项目。

“当这些项目从谋划、论证、审批、实施，到一座座桥梁拔地而起，一条条铁路通达东西南北，变成一个个伟大工程项目时，作为参与者的豪迈心情大家可以感同身受。”自序中写道。

这些伟大工程项目建设背后的心酸过程，被这位老局长写进了《筚路蓝缕》一书中。该书出版后，很快在中国能源行业引发轰动，成为能源行业从业者的必读书目。

书中详细讲述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的诸多世纪工程的决策、建设始末。

这些世纪工程包括西气东输、西电东送、青藏铁路、上海洋山深水港、中俄原油管道、中亚天然气管道、中缅油气管道、中哈原油管道、特高压输变电、金沙江水电开发等。

在《筚路蓝缕》一书中，《西气东输工程决策建设始末》一文被放在了第一篇。这项改变了中国能源供给结构的世纪工程背后的秘辛第一次展现在世人面前。

西气东输世纪工程

据张国宝回忆，西气东输最早可以追溯到国家“八五”和“九五”计划期间（1991—2000年），最主要是在1995年前后。

即便是油气从业者，或许很多人想象不到，建设西气东输的初心竟源自于勘探开发过程中的“伴生气”。

“由于当时的目标主要是开采石油，对于天然气既没有采集和回注装置，也没有管网建设，因此只能放空点火烧掉。”书中写到。

早在20世纪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中石油就有人提议将这些天然气收集起来，通过管道外送。

中石油时任副总经理史兴全当时就曾提出设想说，可以在地图上画一条直线，将天然气从新疆送到上海，大体上就是现在西气东输一线的走向。

令史兴全未曾想到的是，他的这个大胆设想不仅成真，在他画的这条直线旁边，日后还“画”了三条并行的线。西气东输由此成为中国的“能源大动脉”。

除了西气东输工程，书中内容涉及到中国能源产业的方方面面。值得注意的是，书中很多文章内容均是他亲自在手机上“敲”下来的。

2013年 张国宝为能源班二期授课

除了著书留墨，张国宝坚持笔耕不辍，经常能从各大媒体看到他亲自撰写的文章。他通过这种方式，继续为中国能源产业鼓与呼。

例如，今年“两会”期见，氢燃料电池产业引起热议，发改委也在《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计划草案的报告》（修订版）中相应增加“加强城市停车场和新能源汽车充电、加氢等设施建设”内容。

此后，中国氢能产业迅速升温。

为此，张国宝亲自写了一篇名为《氢燃料电池研发不能知难而退》的文章在《能源》杂志发表，为氢燃料电池产业的发展表达自己的意见。

早在2007年7月，当时已年逾花甲的张国宝曾再次随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曾培炎、发改委主任马凯进藏验收青藏铁路。

在看到西藏的变化后，他感慨之余写下一首小诗：

老夫再发少年狂，年逾花甲重进藏。

有幸策划筑天路，又谋点亮高原光。

满拉沃卡羊卓雍，直孔雪卡狮泉站。

农网通达无电乡，太阳能照牧民房。

南珈巴瓦雪峰寒，鲁朗原始林海广。

青山踏遍留丹心，人生奉献是辉煌。

诗中这句“人生奉献是辉煌”，正是张国宝一生地真实写照。

“人生只是一套戏装”

早四年前，张国宝就被确诊患上了严重疾病，但他凭借自己一贯崇尚科学的精神，选择适合自己病情的先进治疗方案，使病情得以稳定。

为此，他不得不赴美国波士顿麻省总医院接受治疗。后来，他将这段经历以图文的形式发布到网上，并且自嘲“像不像个流浪汉？”

张国宝在美接受治疗

这篇图文很快在中国能源界引起轰动。

照片中的张国宝头发全白，他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疗的照片令人嘘唏，但略带自嘲的字里行间，又折射出这位老人在面对病魔时不服输的倔强。

2016年底，大病初愈的张国宝回到北京，曾到访《能源》杂志进行座谈，谈起北京雾霾成因、煤炭等话题。

2016年底，张国宝与《能源》杂志编辑部座谈后合影留念

在疾病缠身的后几年中，这位老局长很少出现在公开场合。上述熟悉他的人士称，一方面是因为身体不允许；另一方面是不愿把自己孱弱的一面展现给别人。

“国宝主任很坚强，手术后身体其实一直不好，但在面对采访和参加会议上大家都看不出来，走十几级地台阶要歇三次。即便如此，也不让人搀扶，总是说歇一歇就行。”该人士说，

由于需静心休养，张国宝则经常通过朋友圈发表自己对能源行业的关心。

今年7月24日，他看到一则关于“多地出台硬核措施发展‘夜间经济’”的新闻，这位老局长在朋友圈感慨称：“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一个小新闻折射大变化。”

“在十几年前，由于电力供应紧张，许多城市取消亮化工程，而且受到批评，浪费电力。而今天由于电力供应充足，多地又在鼓励打造灯火璀璨的不夜城。还把它叫硬核措施，中国人真会造词，‘硬核’也登堂入室了。称不上沧桑巨变，也够戏剧的了。”

通过张国宝的微信朋友圈可以看出，他不仅曾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国家干部，还是一位热爱生活，有趣的老人。

他给自己取的微信名是“老张头”，头像是一副熊猫水墨画，画中有一大一小两只熊猫，寓意“国宝”。

张国宝微信头像

为了迎接国庆，天安门广场东西两侧绿地从9月7日起被布置一新，花团锦簇。第二天，张国宝就发朋友圈称“有时间转转去”。对于今年的国庆节，这位老人也十分期待。他早在7月30日久在朋友圈贴了一张蓝天下红旗飘扬的照片。

《风展红旗如画》  摄／张国宝

这张照片是20年前的国庆节他登上天安门城楼参加阅兵时拍下的。

“1999年十月一日我登上了天安门城楼，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部长参加国庆观礼和阅兵。阅兵式空军战机掠过时，因为我就站在红旗下不远，拍下了这张照片。”张国宝说。

张国宝热爱生活还体现在他喜欢用镜头记录下美好的瞬间，经常贴出自己拍摄的照片。

7月6日，他发布了一组图片，取名为《工业之美，能源之美》。

图片中呈现的均是现有的不同能源种类的项目，包括三门峡核电站、金沙江溪洛渡水电站、三峡、葛洲坝、大秦铁路等。

徐匡迪评价张国宝说：“他总能耐心倾听、实事求是，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即便和有的领导同志意见相左，他也能说出自己的看法和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