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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教训(下):联盟的操纵与失败的改革
安然教训(下):联盟的操纵与失败的改革为应对价格飙升,在FERC允许的情况下,CAL ISO将实时市场的最高限价从750美元/MWh下调至500美元/MWh,2000年7月1日即刻
为应对价格飙升,在FERC允许的情况下,CAL ISO将实时市场的最高限价从750美元/MWh下调至500美元/MWh,2000年7月1日即刻生效,8月7日再次下调到250美元/MWh。
然而,最高限价带来了一定的负面效果。与1999年相比,2000年加州向相邻地区输出的电力反而更多,因为一些发电厂认为限价减损了利润空间,更愿意将电力高价卖到没有限价的地方去。
2000年6月到8月,加州经历了106年不遇的高温天气,用电负荷飙升,整个西海岸的电力都趋于紧张;而发电侧方面,加州在夏天用电高峰一直依赖的水电又遭遇来水偏枯,不得不求助于州内成本较高的燃气机组,同时外部电力供应助力甚微,造成了加州电力供应不足的状况。
无巧不成书。
除了电力本身供不应求一片慌乱外,2000年年中,全美天然气现货价格也飙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到2000年12月,加州的天然气现货价格比美国其他地区还要高出5倍。
天然气机组,尤其是顶峰机组依赖于天然气现货市场,而这对加州这个当时几乎依赖气电来平衡批发市场供需的地方有直接影响。一方面直接提升了发电成本,促使报价上升,另一方面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导致电力价格“非理性”上涨的市场力。事后的调查发现,天然气市场价格也被市场力所操纵。
电力市场缺乏长期合同避险是市场出现危机的另一大原因。
根据当时的规则,“三大”已经把发电资产卖给新的业主,电厂不再受特许经营区域限制,没有给特定用户供电的义务,它们希望用长期合同来规避现货市场中的价格风险,而加州没有长期合同,这时就会去寻找州外的市场。
这时的“三大”就像被控制的观众,无论批发市场的电价涨到什么程度,都必须购买。同样因为没有长期合同,所有电量都被“逼”到现货市场中,他们没有平缓价格的能力。2000年6月到9月,PG&E和SCE在批发市场中每买一兆瓦时要花120美元,而在零售市场中只能以约65美元卖出。
两家公司向CPUC请愿,提高零售市场价格,至少能让他们覆盖在批发市场中的购电成本,SDG&E则在2000年8月向FERC提交了一份“请愿书”,提出应对所有交易都执行250美元/MWh限价。但前者被CPUC驳回,后者被FERC驳回。
不过,FERC在回复中提出正式听证当前加州市场的运作,涉及市场规则对公用事业公司是否公平合理,CAL ISO和PX的运行架构、收费标准以及合同细节是否阻碍批发市场的发展。
原来不久前,2000年7月26日FERC发布通稿,将正式对电力市场进行全面调查,并将于2000年11月1日发布调查报告。
这份报告指出,除了市场规则缺陷、天气,以及供不应求的状况外,市场力问题对价格飙升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从全美层面来看,FERC在构建电力批发市场时,对市场主体是否行使市场力的判断是基于“供应者集中度指数”(supplier concentration indices)的,即基于地理划分的市场份额。
但在斯坦福经济系教授Frank A. Wolak看来,这种指数并没有考虑电力需要通过已有网线运送到最终消费者这个事实,需求和系统状况等因素对判断一个市场参与者是否形成单边市场力也具有重要作用。
钻规则的空子
至少有10个市场主体和安然的操作相似,到最需要时才把电卖回来
当加州公用事业公司面临沉重的还贷压力,企业忍受限电之苦时,安然2000年年报披露收入超过1000亿美元,位列美国财富500强第7位。而事后的调查显示,作为电力市场主体的安然是操纵电力市场价格的代表。
随着FERC相关调查的进行,以及2001年安然破产案爆发,它和其他一些交易商操纵电力批发市场的证据浮出水面。比如,交易员间的谈话录音——
A:“通道26。”
B:“对,我们可以把它‘弄堵’。只需要120(MW)……”
B:“咦,不对,这条线是不是已经堵塞了……”
2003年3月,FERC发布的对能源市场操纵行为调查最终报告中指出,虽然无法把每种操纵行为和每笔具体交易确立联系,无法计算其对交易实际造成的经济影响,但毫无疑问,这些交易策略违反了1998年CAL ISO和Cal PX订立的市场监控与信息协议(Market Monitoring and Information Protocols,MMIP)。
FERC在其报告中详细介绍了每种策略,以下为其中一些案例:
首先是在系统拥堵上做文章。
实时市场的成交意味着当日的电力交付,当系统发生拥堵时,相关市场主体要放弃自己原来申报的部分发用电计划,而他们在不同程度上拥有特定输电线路的固定输电权(Firm Transmission Rights,FTRs),CAL ISO有义务对取消部分进行补偿。安然等交易商正是抓住了这条规则来牟利。
牟利手段多种多样:例如通过上报虚假的、和拥堵方向相反的计划,赚取因拥堵而计划取消的赔偿;或者在知道当前电网存在严重拥堵没有电量输送空间时,申报明知会被取消的发用电计划,坐等赔偿。
FERC的调查显示,安然花360万美元购买了贯通南北加州的其中一条“动脉”(Path 26)62%的固定输电权,而仅在2000年7月到8月之间,它通过这条线路就获得了高达3300万美元的拥堵收入。
安然承认,申报虚假信息给本就异常复杂的系统增加了不必要的混乱。
不过,在一些情况下,安然只是顺便获利,真正控制拥堵价格的是安然等交易商的对手方——“三大”公用事业公司。他们在日前市场采取少报负荷的策略,再在实时市场中释放手头大量的真实负荷。
为了买到相对便宜的电,“三大”的策略是,只在PX中购买低于ISO价格上限的电,把剩余部分都放到ISO这个有价格上限保护的市场里。但实时市场的设计本来只是为了平衡日前市场的偏差部分,并未考虑到有大量的电量交易。
“三大”的策略无疑增加了不稳定性,加重了实时市场的负担。
安然的应对措施则是在实时市场中多报发电量,这一操作其实得到了ISO的默许。按照规定,申报的发用电计划应该平衡,但ISO帮助其制造虚假负荷以申报更多发电计划,而这部分计划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平衡“三大”少报的负荷。
虽然这种策略,看上去是缓解了ISO的燃眉之急,但还是需要修改市场规则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是规则修改权限却不在ISO手中。FERC后来的报告指出,规则应从经济层面考虑遏制这种行为。
第二是跨州买卖。
加州与邻州之间的市场规则不同,特别是加州制定了最高限价,发电厂等市场主体从经济角度考虑,希望把电卖到州外价格更高的地方去。
事后还有许多市场主体认为,在规则范围内争取获得更高的利润,是一种理性的市场行为,而长期以来,加州依赖20%-30%的外来电,对利润的追逐恰恰加重了电力短缺程度。
这一需求更是充分被交易商利用,进行牟利。
安然等交易商再次虚报信息,减少州内负荷,帮发电厂获得更多外送电量安排。
此外,安然在日前市场中购买电力,并卖给州外交易商,第二天再回购电力卖给加州实时市场。这时,实时市场里是处于“负荷饥渴”状态的公用事业公司,ISO为了避免停电,只能在最紧急的关头到场外市场(out-of-market purchase)买价格极高的电,而安然等交易商妥妥地“逃脱”了价格上限控制,这对电价上涨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当然,要实现这一操作,离不开“友军”的帮助:与CAL ISO系统直接连接,由地方控制的输电线路运营商合作,包括北加州输电机构(TANC),洛杉矶水电部(LADWP);阿维斯塔(Avista)、波特兰(Portland)等等。比如,安然和其关联企业波特兰通过阿维斯塔(Avista)这个“第三方”,突破了系统运行人员与交易商的“防火墙”。
FERC的报告指出,当时至少有10个市场主体和安然的操作相似,先把电卖向州外,等到加州实时市场最需要的时候再把电卖回来。
“这是严重的市场力,违反了ISO条例。”
第三是辅助服务的“低买高卖”。
辅助服务是指多种发电机组作为备用,在系统遇到突发情况时被CAL ISO启用,CAL ISO根据机组提供的服务给予其相应的补偿费用。像安然这样的交易商,可以在日前市场卖出辅助服务,然后在小时前市场(hour-ahead)回购服务。
为追求利润最大化,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低买高卖”,这其实是一种套利行为。用证券交易的方式理解,就是卖空辅助服务,即交易商以较高价格出售他并不拥有的东西,当交割时间临近时再以低价买入相应的东西。
安然的律师在一个备忘录中解释说,为了导致辅助服务的短缺,不得不给CAL ISO提供虚假信息,发布根本不存在的辅助服务资源。
这种套利行为看上去是合规的,但虚报信息却是规则禁止的,即“售出辅助服务时必须有相应的备用机组”。
CAL ISO对该交易策略的分析报告中承认,要想分辨辅助服务资源是否真的存在非常困难,特别是从加州控制区以外的地方进来的资源更是难以确定,因为日前市场中已经进行了交易。
为了搞清楚到底有多少“水分”,CAL ISO对卖回到小时前市场的所有辅助服务进行了统计,结果发现Coral Power、LLC、Sempra Energy Trading Corporation、Avista Energy Inc. 和Modesto Irrigation District 这四个市场主体远比安然还要活跃,五家通过辅助服务买卖共获得了高达5700万美元的净收益。
而且,安然的相关交易记录文件披露,这些主体并非独立行动。一份题为“华盛顿水利电力(WWP,现为Avista)辅助服务信息”的文档提到了收益分配方案:“所有容量收入将按以下规则进行分配:75%给WWP,25%给安然电力贸易公司。”
这足以证明,市场主体间存在联盟。
2002年8月13日,FERC曾发布新闻稿披露,调查人员建议FERC对价格相关条款(tariffs)增加禁止虚假信息的细节描述,包括明确市场主体要退回因违反条款所得的任何收入;重新评估对关联交易的约束条款;并支持对违反FERC条例的公司扩大民事处罚权等等。
安然等交易商在电力交易“纯熟而不留情面”地运用各种证券交易技巧,以至于关于安然公司“盛况”后瞬间“坍塌”的纪录片也以“房间里最聪明的人”为题。
时任加州总检察长曾悬赏数百万美元征求电力交易违法行为,并表示会对能源交易公司提起诉讼,那时,安然秘密交易的备忘录还未公布;加州州长戴维斯日后强烈指责这些操纵市场的行为,用“毫无怜悯之心”来评价安然等交易商。而安然董事长莱却发文认为加州的情形就是持续管制的结果,比如制定价格上限,管制终端零售价格等,一系列自然和人为因素导致情况更加复杂。
强推零售市场放开
低利润的零售业务和安然高利润的经营路径显然不符
安然的野心原本就不止在批发市场。
早在90年代中期,安然就设定了要把电力直接销售给家庭和工业用户的目标。莱四处演讲,宣扬零售市场放松管制的好处,向国会提出零售市场的竞争可以为用户节省600亿到800亿美元的资金,这和美国史上最高减税额相当。
但当时联邦政府层面并没有对零售市场放开制定具体行为,只能以州为基础。
以加州为例,其改革方案中除了对批发市场的建设,也提到所有终端用户都有从竞争市场中选择供电商的权利,当然也可以沿用“三大”的“保底”服务,支付固定电费。由于设计市场时预期批发市场将产生低廉的价格,传导到零售市场会让用户获利,政府认为用户会在4年过渡期内慢慢进入市场,更换供电商。
但事实是,加州的零售市场始终没有成功放开,截至2001年9月,只有3%的用户加入自由选择供电商的行列,负荷占比约为12%。
不过,在此期间安然做了许多尝试。它创造了一个名为安然能源服务部(EES)的机构,让资本交易部的总裁担任首席执行官。
还是在加州,1997年10月,EES第一次对当地居民发起了一项供电项目:如果与安然签约,连续两周电费全免,并且至少能享受到1997年全年电费10%的折扣;1998年1月,又与加州的太平洋通讯电话公司签署协议,为其供能并经营该公司8000台工作设备的能源管理计划,而该公司连续4年从安然购买电力。
除了减免电费和能源管理计划外,1999年9月,安然与欧文斯科宁公司签署了10年的长期合同,为该公司采购能源,对价格变动进行套期保值,并为它遍布全美的20个制造厂提供能源管理服务,保证其至少能节省6千万美元的能源成本,还合作成立合资企业,购买其能源设备,再将这些设备租回给欧文斯科宁。
设备放租在一定程度上能减轻用户的重资产债务压力,使其获得现金流,但对于安然来说,这是一种混杂债务和债权的交易方式,当租赁期满后,资产最终的价值将由安然继承,其实风险很高。
为了赢得用户,安然还深入到用户的经营中。例如,与一家大型纸品公司签订供电合同,安然花了数百万美元购买这家公司的期权。也就是说,购买了一个有权和这家纸品公司做未来生意的期权合约,但安然实际上是对这家公司未来生意的一笔预付款。
EES在零售市场上的确赢得了大量买卖,使部分用户获得放松管制带来的红利,但商业模式风险较大,低利润的零售业务和安然高利润的经营路径显然不符。于是,1998年1月,公司卖出EES7%的股份给加州两个养老基金——它们成为了“接盘侠”,因为在安然内部,出售EES股份暴露了公司的弱点,而养老基金的加入反而提高了EES的市值,使安然可以在EES持续亏损的情况下贷款融资。
挣扎与教训
应充分考虑市场力问题,不能任由支持自由市场的利益相关者引导
就在零售市场“不温不火”之时,批发市场的崩溃还没有结束。
正当许多政府官员想着炎夏过去,负荷下降,电价回落,再来慢慢考虑如何应对问题时,市场并没有给他们留出时间——2000年10月到12月,天然气价格继续上涨,加州电力输入依然乏力,氮氧化物排放价格高位企稳,最重要的是,许多电厂停机了。
FERC在2000年11月的报告中下结论:加州市场设计存在严重缺陷,根据联邦电力法案(Federal Power Act),批发市场中的价格是“不公正且不合理”的。而且重新发布了一系列修补措施,其中,希望加州政府赶紧采取应对措施,包括放开零售端价格。但加州认为是FERC对批发市场监管不力,以及市场主体的操纵行为导致了这次危机。
2000年12月中,公用事业公司在批发市场中要用400美元/MWh买电,再以65美元/Mwh在零售市场中卖出,每天损失5千万美元。信用评级机构纷纷降低了他们等级,SCE说即使当月提升零售价格,回到成本定价,它也无法偿还来年1月的债务。
由于公用事业公司没法给电厂支付电费,不少电厂开始拒绝发电,而且殃及周边各州,美国能源部和联邦法院紧急命令电厂必须卖电给公用事业公司,这才避免了全面停电。
加州的这场改革宣告失败。
2001年2月,加州州长戴维斯签署并修改了法律,允许公用事业公司签订电力长期合同;几经波折,6月FERC对加州及邻州的电价限定了上限。
数月期间,莱依然没有放弃对此的反对。日后披露的一份他给时任副总统切尼的备忘录上写道,政府应当反对那些希望通过价格限制或返回到管制时代来加强监管的想法,这将有害于电力市场建设,大大增加政策风险,抑制私人投资。
当价格限制发布后,安然等能源交易商还向市场警告,价格限定将消除市场的供求关系信号,从而使电力短缺的情况变得更糟。
但事实上,价格限定成为加州市场开始走向正常化的标志——南加州2001年1月到5月的平均电价为234美元/MWh,而7月和8月仅为59美元。
eo曾报道过,危机过后,CAISO要求在每一天用电前都要按照成本最低原则建立明日的调度模型;同时,与CPUC合作,开发一系列产品维护系统稳定,还与CPUC合作负责市场监管。
对于加州改革,Joskow评价,在规则设计之初以及执行过程中都应充分考虑市场力问题,不能忽视常识和技术现实,任由支持自由市场的利益相关者引导。
而对于政府层面,Wolak认为,FERC要真正“管起来”(regulate)而不是简单的“监控”(monitor)。
整个事件中,无论是CAL ISO还是PX的市场监管部门只能将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并没有调整规则的权力。FERC应当迅速反应,及时纠正市场漏洞,发现价格操纵行为及时处罚。同时,为了能够更好地监管市场,FERC应当随时掌握各种机组特性、燃料和其他成本价格数据,以便对市场做出准确判断。
的确,放松管制本身并不能保证行业良性运行,需要管理机构拥有娴熟的管理技巧,适应竞争性能源市场的转变,否则谁又能保证在其他地区的电力市场不再出一个“安然”?(eo记者 姜黎)
安然教训(上):一个设计存缺陷的电力市场与一匹贪婪的狼:http://www.china-nengyuan.com/news/11505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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