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理的情绪病是“果”，却不是“因”

文／陈根

良好的精神健康是社会繁荣的必要条件，但愈发频繁的与之相关的社会新闻和触目惊心的调查数据却昭示了人们与精神健康的背离。

据世界卫生组织（WHO）统计，全世界有近10亿人患有精神障碍，而在一众精神障碍里，抑郁症则是离人们最近，也最令人们困扰的精神疾病。全球约有3．5亿人患有抑郁症，我国抑郁症患者超过5400万人，也就是说，每25个人中，就有1人患有抑郁症。

与此同时，抑郁症患者人数还在呈增加趋势。从2005年至2015年十年期间，全球受抑郁症影响的人数增加了18％。世界卫生组织估计，到2030年，抑郁症将成为全球最大的疾病负担。

“心中的抑郁就像只黑狗”，这曾经是英国前首相丘吉尔的黑狗，如今，却成为了社会的黑狗。当以社会为单位时，除了吃药，对抗抑郁还有什么办法？

抑郁之伤

社交网络的覆盖下，人们对抑郁症人群已不陌生。但为什么会抑郁，却常常说法不一。抑郁症的发生并非单一因素，包括大脑对于心境的错误调节、基因易损性、生活中的压力事件、药物以及药物滥用问题。医学界普遍认为，是这些因素中的部分或全部的共同作用导致了抑郁症。

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抑郁症与遗传关联密切。研究表明，抑郁症患者亲属患病率比普通家庭高10～30倍，且血缘关系越近，患病率越高。一项涉及超过200万人的国际研究发表在《自然·神经科学》（Nature Neuroscience）上，该研究将269个基因与抑郁症联系在一起。

然而，需要提出的是，基因本身并不能造成先天抑郁症状。研究人员认为，尽管某些基因可能会增加风险，但还需要其他因素来引发症状。

抑郁症的发生也和大脑的器质性和功能性变化有关。神经递质是神经元之间或神经元与效应器细胞如肌肉细胞、腺体细胞等之间传递信息的化学物质。而大脑中神经细胞的连接、生长或神经回路功能出现异常，负责控制高级认知的前额叶区域神经元体积减小，脑区之间的功能性链接减弱等，都可能会导致抑郁。

此外，体内生化系统（激素、神经递质等）的不平衡，即生化分子的过量或过少分泌也会引发抑郁症。比如，部分抑郁症就与基因甲基化水平有关，慢性社会失败应激引起的抑郁样症状伴随了促肾上腺皮质激素释放因子的上调，并引起CRF基因启动子区DNA甲基化的减少。

当然，抑郁症作为一种精神类疾病，同样和社会环境、人格心理等因素密切相关，并且相互影响。我们知道，人体内的化学分子含量变化都有一定的阈值，并且很多相互影响相互制约，构成了一个平衡网络，即内稳态（homeostasis）。

而抑郁症的很多症状就是因为这种内稳态被破坏所引发，是否有良好的生活习惯，以及对于环境压力的耐受程度等，都对体内内分泌平衡和内稳态有较大的影响。一份哈佛大学医学院报告就指出，抑郁与压力累积性相关，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产生的压力越多，患抑郁症的可能性就越大。

儿童期的不良经历，往往也会构成成年期发生抑郁障碍的重要危险因素。成长关键期的经历也对成年后的抑郁障碍或者抑郁症发作有着重要影响。

抑郁症带来的伤害众所周知，最直接就是对人的生命的伤害。许多研究已经表明，抑郁症患者的死亡率都高于一般人群。据世界卫生组织（WHO）统计，全世界有近10亿人患有精神障碍，每40秒就有一人死于自杀，每年有近80万人自杀身亡。试图自杀（未遂）的人无疑更多。较高的死亡率并不仅仅由自杀所导致，还与抑郁症可能引发或加重其他疾病相关。

即便抑郁症没有更多导致生理上的伤害，却往往也会对人的精神造成重创。抑郁症不是多愁善感、苦大仇深，看着好像浑身散发负能量的人的专属。痛苦不分深浅，但多少时候，人们却把看起来“快乐”的人们的绝境比作成“矫情”“闹剧”。

事实上，抑郁的反面并不是快乐，抑郁的反面是有生命力。而抑郁着的人们却往往丧失了对生活的热情，生活成为一种崩坏，塞满了石头、落叶和烂泥，是这种崩坏让所有求救的声音都不被听到，终有一天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抑郁症是社会的黑狗

随着抑郁症患者群体的日渐庞大，抗抑郁药的消耗也迅猛增长。由于2020年的疫情进一步增加了人们生活工作的各种压力，因此，有报告预测全球抗抑郁药物的市场将从2019年的143亿美金增长到286亿美金。

抗抑郁药物市场的增长速度足以说明人们对抗抑郁药的信任和依赖，然而，抗抑郁药却并不完全有效。已有大量的研究表明，抗抑郁药物只对非常严重的抑郁症患者显示出了一定效果，而对其他的患者来说，这些药的作用并无异于安慰剂。

安慰剂效应是在没有明显的对身体干预的情况下，病人的精神力量使症状改善甚至身体痊愈的现象。也就是说，对许多患者来说，不论吃的是什么，只要让他们认为自己吃药了，症状就会有所改善。因为对于抑郁症患者们来说，除了依赖开药，似乎没有更多方法。

于是，在抑郁者群体愈发壮大下，抑郁症治疗效果却不尽如人意。不可否认，抑郁症与大脑功能障碍以及一系列的生理基础相关，但同时，一切精神病的发生都是从情绪的演变开始，作为一类精神疾病，抑郁症的发生也离不开社会环境的催化。

生理的情绪病是“果”，却不是“因”——生活在无法满足我们身心基本需求的环境中，才是抑郁症的根本原因。固然有科学家发现有5－HTT基因与抑郁症相关，但显然，并不是每个有5－HTT基因的人都会患上抑郁症。因为基因所携带的信息会根据生活环境的不同而出现不同的表达，从而塑造不同的体型、人格和大脑。

除了个人生活经历的差异，当前，我们所面临的社会与历史相比，不论是在文化、伦理，还是科技、商业等方面都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人类进入了一个历史的无人区时代。这就导致了现代人的内心在不同的层面上出现的焦虑与不安，或失眠、或抑郁、或焦虑、或情绪失控等。

就像气温太高，机器会自动关机一样，当现代生活的环境令人越来越无处逃避的时候，我们的大脑和身体就会成为最后的屏障，让我们从现实中抽离，保护自己不要再去参与那样的生活。 抑郁症所指向的社会问题已不能忽视。

在太平盛世般的时代里，科技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便捷，抑郁症人数却节节攀升，谁又能说不是对这个和平时代的讽刺。当现代社会越来越以发展之名，不断地忽略，甚至抛弃人类的基本心理需求时，即便靠着抗抑郁药，人们的精神疾病依然会扩大，会泛化。可以说，如果不真正改变生活环境，仅“修理”生理上发出的警告信号，最终也只能是治标不治本的消极治疗。

没有健康的鱼会生活在污水里，所有的崩坏都有迹可循。网络上曾流传过一份“成年人泪点白皮书”，在对人们情绪崩溃的调查里显示——痛哭的时机那么多，可真正留下眼泪的原因只有一个：找到了哭的借口。所有人走不下去的时候，都会在某一个瞬间经历情绪上的彻底崩盘。

随着抑郁症人群的日渐庞大，社会的黑狗也在生长着，在普及抑郁症就医治疗的同时，赖以生存的大环境也越来越不可忽视，不要成为靠药物来伪装快乐的新一代，这是社会进步向我们提出的新的挑战。